據說,有不少當天參加演講的政治系大學部同學,其實非常期待一聞這個講題。那麼既然如此,本文就試圖從鄂蘭的觀點出發,直接對此講題進行討論。
先講結論,對鄂蘭來說,政治哲學或許曾經改變過世界,但她不會想用政治哲學去改變世界。而鄂蘭也不會將自己定位為政治哲學家。就此而言,鄂蘭大概會認為這次講題是個不好的提問。
政治哲學是一場災難
為什麼鄂蘭會這麼斷然的拒絕「政治哲學」呢?就鄂蘭的觀點來看,任何想要改變世界的政治哲學,不論是想最傳統的柏拉圖或是激進革新的馬克思,皆抱持一種整體性的世界觀,並將這個世界觀套用在此世之中。但對鄂蘭而言,這將是一場人世間的風暴與災難。
鄂蘭認為,政治的特性是「複數性」,就是有著各式各樣不同的人生活於其中。在這個政治的世界中,每個人都平等地參與其中,並各自從自身的觀點提出自己的「意見」(doxa)。因此,如果有人妄想使用一個整體的世界觀一體適用,企圖將政治世界改造成某種「理想的樣子」,這就即是在解消政治了。就此而言,鄂蘭認為參與政治生活的目的既不是投射「更美好的未來」,也非避免遭到廢物治理的「必要之惡」。人們參與政治生活,就是為了參與政治,與他人共同生活在城邦之中,如此而已。
人生短短幾個秋
「人之所以走向滅亡,是因為他們無力將起點與終點聯繫起來。」—阿爾克邁翁
用蜂蜜檸檬吳萼洋先生的話說,鄂蘭筆下的人生還真是「短短幾個秋」,或者比較學術的說:人之必朽性(mortality)。她對於必朽性的描繪是這樣的,這是一種對立於自然也對立於諸神的特性。簡而言之,諸神是不老不死,無終可言;而自然草木則是生生不息循環不已,起點與終點從不間斷。而人這種存有既不是不老不死的存在,也不將自己看做是存自然的一部份,我們開始有一種特殊性:我們既不如諸神一般不老不死,也不如草木自然一般可以「春風吹又生」。因此,吾人最深沉的恐懼,是自己總有一天會消失,一丁點都不留存於世。
要克服這般的恐懼,一者是找到永恆的真理後「與道同在」,這是哲學家的路子。對哲學家而言,凡塵世間的人們所組成的政治世界,構成了他們尋道的阻礙。於是,他們只好勉為其難把他們在真理之道上看到的善治給搬出來,要這些蠢材照SOP走,如此一來蠢材便不再再妨礙他們找尋真理。於是,政治是手段,目的是讓哲學家不被干預。但鄂蘭認為,透過政治參與而被別人所聞所見,與他人共存等作為,就是我們參與政治的目的了:我們在此顯現自己也被他人所敘所憶。
有趣的是,鄂蘭實在太聰明了,所以一直顯現於世聽大家的意見(doxa)時常讓她感到不耐。從她的私人書信中可以看到她三不五時跟朋友抱怨。而特別是在艾希曼事件後,鄂蘭也就越發投入了關於「思考」此一主題了。但是,鄂蘭的思考也不是要給世界一個政治的哲學指引;因為她並不認為自己是一個政治哲學家。如前所述,用哲學去構思去投射一套宏觀政治藍圖的事,對她而言是一種風暴和災難。於是,如果我們運氣好一點遇到的是當天心情好有耐心的鄂蘭,她大概會耐心地告訴妳「政治哲學可以改變世界」是一問錯方向的題目。如果不巧地她今天剛好聽了很多庸碌膚淺又愚蠢的「靡靡之音」,那麼她大概就不會特別理你了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