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裡我不打算討論這個宣稱的性別爭議,甚至沒有想要做任何的批評,畢竟我不是性別研究的專家。我在這裡想要釐清的是,這樣的宣稱究竟意味著什麼
初步而言,這個宣稱蘊含以下內容:
(1)要針對特定情境或事項做出正確的決定,有賴於對於此等情境或事項的充分理解。
(2)要獲得充分理解,最好(甚至於唯一)的方式來自於親身經驗。
這個說法很符合一般人的直覺,就像大家在談起國防政策的時候,也會先開始戰一波你有沒有當兵,大概也是同樣的道理。進一步地,如果人們貫徹這種想法,那麼缺乏相關親身經驗之人既然缺乏了相應的理解,他們針對這類的事項或是情境所提出的各種決定,都可能是比較不好的;而因為他們只能做出比較不好的決定,所以他們應該讓「可以做得比較好」的人來做決定。我想,張善政的宣稱,大概就是這個意思。
但是,與世間的雜多與廣妙而相比,我們每一個人的經驗是極為短暫。因此,有涯的生命在無涯的知之前,實在過於稀少;就此而論,除了全知的神以外,沒有人可以知曉一切。而若我們堅持只能在有充足之知的情況下就做決定,那麼實情將會是我們寸步難行。
好在,人類相信有某些方法,可以不用凡事都得親自參與。一方面,人類相信我們也可以透過(2a)「其他人的經驗」來獲得所需之知,而這種想辦法分析、整理與重構這些雜多經驗的方式,就是現在各種學科的專長。但這些被重構或是拆組後的「他人經驗」,可能往往經由某些載體與媒介(如語言、文字、圖像、聲音)才能為我們所獲取,但也一定程度地脫離了它們本來的樣貌。比如說,我們可以透過問卷統計的方式,去理解當前新手媽媽們的狀況或需求。但這些統計結果只會是一串數字。因此人們相信自己具有第二種的能力:(2b)想像力。想像力某種程度而言就是超能力,它可以讓觀看這些數字的人想像出一個個活生生的、需要幫助的新手媽媽們的處境,並因而做出「較為正確」的決定。
但即便把(2a)跟(2b)都加進來,我們所知的仍然太少,而需要知道的仍然太多。因為(2a)跟(2b)都是建立在我們需要經驗的基礎上。而只要我們仍然需要用有限的生命去面對無限的處境,那麼就會如同梭倫所說的「我一邊變老一邊學習,無人幸福,除非死去。」
如果按照那種人心如白板的經驗論,我們所必須知道的一切,都必須仰賴我們透過經驗才能獲得。而即便我們透過現代的科學加速了我們處理經驗的方法,並也一定程度地讓經驗可以被某種方式傳遞與共享,但仍然可能無法趕上世界的變化。我們所知的確實比以前增加了,可是我們所不知道的,可能更勝以往。而如果正確的知是善行、德行與至福的前提的話(畢竟如果缺乏正確的理解,那麼我們就無法做出好的決策),那麼我們或許可以這麼推論說:對於我們是否能有善行、能有德行以及至福等等,都充滿著高度的不確定性。雖然我們一直想要減少它,但終究無法消除它。沒有人可以十足信心地宣稱自己已經知曉一切,那麼就沒有人可以堅實而篤定地相信自己能有善行、德行與至福,所有宣稱者都是妄稱而已。
然而,如果按照靈魂回憶說,我們在靈魂裡已經銘刻了所有應當知道的東西,我們所應當知曉的,都已經被最純粹的方式寫在靈魂的記憶之中。人人都有機會,只要你願意把擋在那之前的遮蔽物與雜多予以清除,那麼真知就可以對你開顯。就此而言,是否能夠接近真知不端賴於個人的機運,而是關乎於你是否願意。這才是靈魂回憶說的吸引力。
柏拉圖的靈魂回憶說似乎不是現代科學所採的知識論觀點,按理來說它應當不見容,甚至會消失於現代世界。但它必然會以各種方式幽微地現身。宣稱可以去除那些雜多的可能性頗多,《對話錄》中所依靠的是理性,而現代世界裡可能出現的可能是某類師傅上師活佛、或者某種看不見的感夢而通靈。畢竟,儘管我們都願意實事求是,但骨子裡還是會希望自己能有善行、有德行,以及至福。人是需要希望的。而只要盼求希望的念想尚存,妄稱的市場就不會消失。
「我一邊變老一邊學習,無人幸福,除非死去。」(梭倫)